平泉紀行　井上 靖

　　就像第一代清衡營造中尊寺那樣，二代基衡營造了毛越寺，其夫人則建了觀自在王院。遺憾的是毀於承元4年（1210年）的一場大火，就像中尊寺一樣什麼也沒有保存下來了，但從史料記載的「堂塔四十餘宇，禪房五百餘宇」推斷，其規模甚至比中尊寺更大，曾經是一座宏大的寺院。如今，人們只能看到毛越寺主要建築物留在地面上的遺跡，只知道觀自在王院是位於與之相鄰的地方。

　　籐島亥治郎編纂的《平泉（毛越寺與觀自在王院研究）》中描述了這些遺跡，但是當實際站在該處時，眼前卻難以浮現昔日的光景。哪裡想像得出曾經有過宏大的寺院、巨大的水池、水池對麵點點分佈的金銀珠玉般富麗堂皇的堂宇、悠長的迴廊，並且是好幾排相同的建築排列著。儘管導遊手冊上記載著毛越寺寺院的復原圖，但它卻難以勾起游者的現實感。如果一定要問感受如何，只能說模模糊糊浮現在腦海中的是遠離日本的異樣夢幻之美罷了。

　　三代秀衡也營造了無量光院，但也在元龜、天正年間毀於大火，如今只在毛越寺的飛地境內保留著遺跡而已。無量光院又稱新御堂，傳說院內的佛像和佛堂仿照宇治平等院等，曾經有三重佛塔。

　　1952年10月至11月， 文化財保護委員會和巖手縣教育委員會合作開展了發掘調查工作，調查結果收錄在文化財保護委員會編纂的《無量光院跡》中。據該文記載，正殿及翼廊前面有水池，水池內設有中心小島，在正殿與中心小島、中心小島與對岸之間架有橋。同時正殿、翼廊背後也有水池，儘管眼前依然難以浮現無量光院的原貌，但卻與毛越寺、觀自在王院一樣，一幅不可思議的夢幻般的淨土似乎將呈現於眼前。

　　建造無量光院的秀衡作為蝦夷豪族首次擔任鎮守府將軍，但京都公卿九條兼實卻在嘉應2年（1170）5月27日的日記（玉葉）中這樣寫道：「奧州夷狄秀平被任命為鎮守府將軍，這是亂世的根源」。清衡是夷狄，基衡是夷狄，輪到秀衡還是夷狄；對京城京都的當政者們而言，奧羽的豪族們除了是終究要被置於國家體制下的夷狄外，什麼都不是。

　　然而，清衡、基衡、秀衡不惜財寶傾力建造規模龐大的佛寺之行為，體現了夷狄對中央政權及京城京都文化的無形抗爭，可歌可泣。我想儘管被人看作夷狄是悲哀的，但是另一方面，作為夷狄，卻敢於將京城京都文化在夷土大地上極盡可能地開花結果，敢於抗爭。在籐原氏三代統治平泉的時期，在京都正處於一個源平爭霸的動盪時代；也是一個天災人禍、戰亂、飢餓的時代。蝦夷的當權者們身處遙遠的異域，審視著京都，同時修建宏大的淨土庭院，修建大寺院，一個一個終了一生，鑽進金色的小匣子中。

　　到了四代泰衡時期，年輕的當權者只允許將微乎其微的平泉王國能量釋放到佛寺以外的地方，即跨越了衣川。泰衡同樣應該傾其全部精力在建造富麗堂皇的寺院上，如果不如此，蝦夷豪族將迎來理所當然的命運。文治5年（1189年），在賴朝討伐大軍的追擊下，奧州籐原氏滅亡了；那一年距清衡佔據平泉正好96年。

《潮》1972年11月（初版《歷時的光與影》收錄，講談社、1979年）。